第57节
怎么也没想到,丘黄芪一诊脉就说胎儿已经没了。 她只觉五雷轰顶,在正德堂门口哭了许久。 她很清楚阿勇对这个孩子有多期待,如果让阿勇知道孩子没了,阿勇定会怪责自己。 所以,她听信了丘黄芪的唆使,找个大夫背锅,顺便还可以讹点钱。 自然就找上了梅花大街一个哥儿新开的医馆,时暮堂。 如果报官,她昨天在正德堂门口哭泣的事也有路人看到,万一有证人,自己反而全部露馅。 她此刻越来越难受,浑头痛剧烈,胸闷发闷,几乎有些站立不稳,拉着丈夫说道:“反正孩子已经没了,不如让他赔点钱算了。” 两口子在那里说话间,时暮这边的细菌培养结果已经出来。 从血和分泌物培养的结果来看,这女子感染的是单核细胞增多李斯特菌。 难怪会这么严重,肺部感染,胎死宫内。 单增李斯特菌是一类以食物为传染媒介的致命病原体。 肉蛋禽等各种食物中都能找到李斯特菌,尤其是乳制品。 这种细菌在普通人中的感染很少见。 但在新生儿、孕妇、老年人等免疫力低下的人群中,会引起很严重感染,导致败血症、脑膜炎等。 这种细菌还会直接累及胎盘、羊水、宫腔和胎儿,很容易造成早产和流产。 如果是孕晚期孕妇,感染单增李斯特菌后,有近五分之一会造成死胎,即便新生儿出生,也有近三分之二的新生儿会被感染。 这女子的胎儿已经没了,但她本人有咳嗽、肺炎、气促的情况,同时,稽留流产——胎死腹中后死胎稽留在子宫内,也会加重感染的情况。 时暮看她体征和血象,恐怕会并发败血症。 败血症是细菌入侵后引起的全身性的炎症反应。 如果不进行治疗,感染持续加重,可能会出现急**官功能障碍、感染性休克、dic以及多器官衰竭,危及生命。 虽然气不过,但眼下娘子一直咳嗽发热,身体状况不好,又极力劝说,丈夫终于还是答应,让时暮赔钱了事。 冷冷看向时暮,眼神宛如施舍,“孩子已经没了,我原本该将你送官得到应有的惩罚!但看你如此年轻,我只当你是无心之失,你陪两百两银子,我们便不报官了!劝你以后好自为之!” 那女子又扯了扯丈夫的衣袖,咳嗽着补充,“两百两怎行,五百两。” 本以为事情能解决,一听五百两江洛先急了,“你们怎么不去抢!” 门外围观众人间亦是一阵夹杂着抽气议论。 “五百两?时大夫不得陪到倾家荡产。” “我看这间铺子陪了也不够五百两,这是要时大夫死啊。” “若时大夫是无心之失,这女人这般狮子大开口,委实有些过分。” 两夫妻答应赔钱,成纪的神情反倒是松下来。 虽然不知此事到底孰是孰非,但若闹开了,按殿下如今对时公子的上心程度,成纪知道他势必要帮时公子。 现下京中局势复杂,易王又刚刚回京,他暴露自己,恐怕会给其他人留下话柄。 不过五百两而已,自己帮时大夫付了都没甚大不了。 赶紧看向时暮,却见小公子眸光灼灼,神情间浸着寒意,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,“五百两?我五两都不会给你,这官今天必须报!” 众人都只当他要息事宁人,却没想到他反而坚定报官。 “时大夫如此坚定地报官,莫不是真被这女人栽赃的?” “我们都是在时大夫这里看过诊的,都扎过时大夫的银针,可没有谁被扎坏过。” “都知道时大夫素来心底善良,遇到那穷苦之人,还会减免诊金,想必不会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。” “时大夫长期为孕妇女子看诊,害死胎儿这样的失误,似也不大可能发生。” 这哥儿从容坚决的态度,只叫这女子越来越心虚,“你……咳咳,你这庸医不知反省,还敢如此狂妄。” 时暮扯了扯唇角,“我身正不怕影子歪,我怕什么报官?你要是笃定我害死你孩子,咱们就走。实话说吧,就算我给你栽赃成功,大不了蹲几天牢子,赔几百两银子。你就不一样了,浑身疼痛,咳嗽发热、气促心跳,有吧?这是脓毒血症的症状,再不治,过两天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 女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,丈夫亦是神情大变。 “你……你咒我?” 时暮轻松道:“我这不是咒你,我是大夫,有责任把你的真实病情告诉你,至于信不信,是你自己的选择。” 这么闹了一会,门外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,她昨天在正德堂门口哭得动静那般大,果然有人认了出来。 “咦,这女子不是昨天就去正德堂看过肚子里的孩子了么?还坐在正德堂门口哭了许久。” “你说我想起来了,我昨日路过正德堂也看到过!还曾和旁人询问了一句,说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了。” “既然昨日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,怎么今日又跑时暮堂来哭闹?” 有围观了全程的人回答:“这女子说是时大夫害死了她的孩子。” 这句话出口,人群乍然沉默下来。 这下事情已然清晰,江洛立刻跳脚大骂,“好啊,你这女子,明明昨日便在正德堂看过腹中死胎,还来这里讹人,真是该死!” 丈夫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,求证般看向身边的娘子,她神情中也已满是紧张和胆怯,“阿勇,我只是……” 只是什么,又叫她如何解释。 围观人群安静片刻后,纷纷开腔指责。 “这两夫妻是想讹钱是吧?” “时大夫好心看诊,竟还要被这般平白诬陷?” “如此不要脸面,简直蠢虫鼠子!” “最好报官抓走才是!” 这男子如何还待得了,拉起女人,大步冲出了时暮堂。 看两人灰溜溜走远,门外一片叫好。 “赶紧滚吧!” “怎么会有这样的泼皮无赖。” “最好切莫在出现!” 平白挨一巴掌,时暮心里堵,但也不打算继续为难这两口子。 毕竟这女子现在的身体状况,多半还要回来求自己。 摸了摸刺痛的脸颊,再次回身对成纪道谢,“今天多谢将军。” 成纪赶紧摆手,“时大夫如果想谢,还是谢殿下吧。” “谢殿下?”见这哥儿神情迷惑,成纪也不知道自家殿下到底在玩什么。 生怕坏了殿下的事,赶紧掀过去,道别离开。 出门的时候,看了一眼殿下写的招牌,成纪好像有点理解,殿下为何越来越在意这哥儿了。 看完诊,晚上回家前,时暮特意在外面吃过饭,又围了块面巾。 若是让江小兰知道自己被人打了,她定会心疼担忧。 如果她没从周围传言里听来,就先瞒着吧。 回到家中,院里已经摆开了乔迁的宴席。 江小兰,宋念山、宋念如两口子,还有白舟也正围在一起,做菜,说话,一片热闹场面。 白舟也还带来一个帮忙打杂的小厮。 院中烧着火塘,上面架了烤架,肉类的香味已经在这方小小的院中弥漫开来。 果然,再操蛋的事都能被家庭的美好治愈。 时暮耸了耸鼻子,叹道:“哇,好香!” 江小兰看他戴面巾赶紧问:“怎么了?” 时暮轻松回答,“有点感冒,不想传染给娘您,就戴上了。” 江小兰又问:“吃过药了么?” “当然吃过了,别忘了你儿子是厉害的大夫。” 江小兰这才放心下来。 宋念山看他回来,往前迎来两步,“小暮。” 十多天没见,宋念山觉得自己见到他的时候,好似更紧张了。 对方还是和以前一样,冲自己弯眼一笑,“宋大哥,好久不见。” 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宋念如远远喊:“小暮。” 时暮走过去,“念如姐。” 宋念如笑容明朗,“其实也没有多久,只不过我们以前朝夕相处,突然分开。”她揶揄地看了宋念山一眼,“念山不习惯了。” 时暮笑,“见不到姐姐,我也不习惯。” 宋念如唇角都放不下来了,“还是你嘴甜!” 寒暄几句,众人开始围坐在火塘旁,边吃边聊。 时暮回来前特意吃过,此时也吃不下,也不用摘面巾,“你们吃,今天江洛非说没地方吃饭,我陪他吃过了,帮你们烤就行。” 环顾这座小宅子,宋念如感叹,“小暮可真能干,买了这么大的房子。别说沂都,我们家老张能在乡下给我买这样一座,我要念阿弥陀佛了。” 张强憨厚笑笑,“我会努力赚钱的。” 宋念如只是刀子嘴豆腐心,摸着隆起的腹部,摇了摇头,“其实有没有房子也没那么重要,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就好。” 又看宋念山环顾这房子,眼神失落,宋念如心里叹息。 其实,她现在也有了这种感觉,觉得自己弟弟和这哥儿离得越来越远。 这哥儿不但长得好看,还这般能干,有一手精妙的医术。而自己弟弟,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力工……